一抹浮云掠过,我们从阳光的缝隙中看到了春天
小麦:很多人看到您的这张作品时,认为画面中大片的白云加强了整张作品的动态感,这种形式的云在您以往的作品中好像不是很常见,请问您为何去选择这样的形式作为画面的构成元素呢?这种环境的营造是不是也在体现着一种特殊的情绪?
王沂东:单独去看自然界中一个云的变化,它是非常丰富的,但是当它要服从一个画面的人物主题,作为一个很好的陪衬来用的时候,从自然界中直接取景的可能性就极其微小了。这张画中的云和雾,完全是一个冬天的完成和一个新的春天的开始之间的媒介。我记得有一年的春天,都已经三月份了,北京突然下了一场大雪,为了不错过这个难得的采风机会,我就赶快开车到怀柔。当时山里面的雪化的很快,所以它的雾气显得特别的大,我们从山沟那边走进去,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外面的积雪已经化完了,它的气氛和严冬是完全不一样的。春天的气息来了以后,像是一种对冰雪的“摧残”,雪化的特别快,而山沟里面的这种变化更是明显。这个画面中我对云雾的感觉也是来源于那年春天的一场“春雪”,它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当雪刚刚融化的时候,雪水会把石头都染成那种浓浓的重色,如果不是抓住机会去欣赏的话,都来不及去体会那种感觉,所以觉得特别有意思。
后来我就抓住了在心里曾经感受过的那种春潮的感觉,然后把这种感觉和人物结合在一起,从情绪上来讲就是一种“春天的愉悦感”和“严寒最后的挣扎”。所以我选择云的这种动势,就是要表达这种情绪。我一开始也作了很多的尝试,比如说翻滚的云,后来发现那种形式有点过于喧宾夺主了,局部来看云画的挺好,但是从整体看则显得有些过度张扬了,而现在这种形式恰到好处,于是我就把它保留下来。这种云雾和雪或者是石头在质感上有很大的不同,云雾是一种轻轻的、飘飘的感觉,和石头的那种实实在在的重量感,或是雪的那种体积感是很不一样的,然后在清晨的一缕淡淡的暖光照射下,这种感觉就非常的微妙了,它和人物中强烈的红色关系相对比融合,会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和希望的感觉。作为作者,我自己体会到了这种特殊的感觉,我想这种感受别人也能够体会到。当一个人试图去体会一种情绪的时候,他是需要沉浸在里面,并不能有太多私心杂念,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够真切的体会到那种独特的情感。
在她的转身回眸中,我们的内心都在上演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小麦:在这幅作品中您是如何去选择的这种人物神态?当时心里有没有构思过一些情节性的东西?
王沂东:在构思时,我也是选择并设计了许多的人物动态,最后我发现这个瞬间最有意思,最能表达这个人物的一种内心活动,她有动势,但是又很有造型感,这在造型语言上我认为是一个比较好的瞬间。
情节上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想一个人物的动态和形象一定要单纯,要大大方方,不要有那么多的“累赘”,要一目了然,但是其中也要有很多的细节可以去欣赏。她要和周围的环境一致起来,要最适合于表达我的情感。其实任何的写实绘画都是有情节的,除非你故意把它弄成一个与环境没有关系的“机器人”,那当然就没有情节了。但是“情节”在写实绘画中是一个“敲门砖”,它不是决定性的,但是如果完全没有它,人物也不能形成一种完整性。因为人总是生活在情节中,任何动作,任何环境,都是带有情感表达的一种符号,所以不可能说是完全抛弃情节。如果想要表现人物,表现情感,没有情节是不可能成立的,但是它不是决定性的,决定性的因素是画家怎么去利用,利用各种语言把画家完整的情绪表述出来。所以当一个画家在选择他画面的情节,动作,形象,环境的时候,其实就代表了他自己的一种审美取向。
纯然天成的美,无需刻意雕琢
小麦:在您这张作品中的人物有种朴素大方的感觉,模特身上也没有看到一些首饰或者装饰品,比如戒指,耳环之类的东西,这个是不是也和您自身的审美取向有关?
王沂东:我觉得这些东西对于我心中的这个人物形象起不到很好的作用,它只能破坏这种感觉。虽然装饰品之类的东西会有那种显得很高级的金属的质感,但是在我的这张画中我却觉得是一种累赘,所以我就想把这种装饰性的东西尽量减到最低,这样画面中人物最本质的东西就能表达的更顺畅一些。她既是一个真实的人物,又并非一个具体的人,她所有的情感,情绪和动态,都是绘画作品中的一种形式,是形式的一种具体表现。所以我想强调的就是,作为表现人物为主的写实绘画,离不开对人物的动态和表情的选择,而这个选择就是构图的一部分。
生活的真实 VS 画面的凝练
小麦:您经常强调画面构成的重要性,比如说黑白灰,点线面,这些本来是一些抽象的,概念化的东西,如果是用在写实绘画中,您是怎么运用这些要素的?
王沂东:画面构成确实是绘画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这些因素是在现代绘画历程中的一代代的画家在总结了前人的经验之后,从所谓的“生活的真实”当中积淀出来的,为加强绘画语言的表达而概括出来的规律。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它可以“浓缩”出画面的一种引导感,也就是用凝练的绘画语言引导观众去听你想说的话。我们反过来去看一些传统的欧洲写实油画,很多都是局部画的非常好,但是却有些“累赘”,因为他把很多不重要的东西都画在画面上,到处都精彩,但是主要的东西不突出,比如说荷兰小画派,那个时期有很多画的非常好的画家,但是为什么维米尔的画就能脱颖而出呢?其实他局部的塑造能力不见得是当时那个时代最好的,但是他抓住了画面的那种精神劲儿,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构成性”:黑白灰的处理,虚实、强弱的处理等等。所以他的画面就很有震撼性,让人觉得一目了然。我们学习传统绘画,就是要研究为什么他的作品会震撼人,另外一个人的作品从局部看也不错,但是为什么就不能打动人。这就是构成因素在起作用。所以我在构思这张画和运用这些语言的时候就会很注意这方面,该简练的简练,该强调的强调。比如说在这张画中黑白灰的处理,你可以看到在雪地上有很多的“黑点”,这些“黑点”有大小的区别、有疏密的区别、有浅和深的区别、还有虚实的区别,它还有各种形状,比如有的是三角的、有的是扁平的、有些是长条的,这些构成上的韵律和节奏都可以在人的视觉中形成一个强烈的“构成的美感”,在现代美术中的这种“平面感”是很重要的,它可以引导观众去体会你所要表达的情绪。所以对形式感的重视,必然使你对情绪和美感有更好的表达。
在属于他的理想世界中“痛并快乐着”
小麦:很多人说您的“红色”很有特点。看起来都是那种很强烈很刺激的红色,但是在每幅不同色调的画中,这个红色用的又不一样,看起来很协调。您是如何处理这种既强烈又含蓄的红色?
王沂东:我认为关键在于要把这种颜色放在一个环境中去处理,应知道这个颜色在画面中的距离感,在不同光线和环境中条件色的影响,就知道这个红要画到什么程度了。很多问题就出在没有把这个红颜色和周围的环境协调起来,既要保证这个色彩中明朗的,本质性的冲击力,又要大胆的把它放到环境中去考虑,这样才能既强烈而又不跳。当然这也传达出了画家对色彩的一种好恶,也许另外一个人去画,就不是这种感觉了。绘画作品有意思的地方也在这里。也许在这张画里我画了一种偏一点紫的红,而在画另一张的时候,又有些其他的偏好,在这种“微妙的偏差”中就能够体现出一个画家的个性来。
说到 “微妙的偏差”,我觉得绘画作品吸引人的另外一个原因还在于它的“随机性”和“模糊感”。比方说一个作品到最后完成的时候,并不是严格的遵守了一开始的构思。因为一开始它只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而一旦你开始将它画到画面里面去,那么在人物和环境之间的关系,一些细节的处理上,就有可能在情绪上有一些小小的波动,这个时候就需要画家“因势利导”,要根据画面大的方向去确认。所以有很多作品我事先都不起标题,我一定要把它完成以后,再根据它整体留给自己的印象,起一个恰如其分的标题。就是这种“不确定性”,我觉得是艺术创作中最吸引人的地方,因为它不是一个公式化的东西,中间有很多的未知和可变因素在等待着你。有时候你精神饱满,思路清晰,可以很顺利的完成,也许有的时候你的情绪有了波动,这个立刻就能反映到你的画面上来,所以有时候画家是沉浸在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当中。有时某个细节都画到一定程度了,才发现细节的地方没有想好,就会来回的改,就像这张画后面的云彩,我差不多改了6次,因为我觉得要把这种绘画中的“微妙”的感觉表现的恰如其分是写实绘画中的一个硬指标,所以我就不会轻易放弃,最后确定下来现在这种形式,目前来讲感觉还不错。所以画画一定要服从于你对整体情绪的把握,不能为了局部的精彩而非要把它留住,有时候的确需要“忍痛割爱”。 |